风波即大道,阿祥有至情
他叫洪善祥,是从南通来的,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艺术家,以后你们有空,可以经常来北京宋庄他的画室看看,欣赏或者收藏他的作品!
这是当年赵之谦捧红吴昌硕的一段话,我只是把吴昌硕改成了洪善祥,将地点也改了一下而已。
至此,我禁不住对空颔首微笑。
原因有三:一是洪善祥会不会像吴昌硕那样,得到像赵之谦这样一个功成名就的大师的提携呢?二是,洪善祥会不会因了这样一个契机,顿开心门,名噪京城,洛阳纸贵呢?三是,气象极似吴昌硕的洪善祥,他的书法、绘画、篆刻里怎么找不到一点吴昌硕的踪影呢?他的书气、画气里的金石工夫达到了何种程度呢?
用吴昌硕八十岁高龄时评价潘天寿的话就是:阿祥的画有自家面目,这就好。你们不能老是同我的面目一样……阿祥学我最像,跳开去又离开我最远。大器也。
这段话只要把阿祥,也就是洪善祥改成阿寿,就是当年吴昌硕评价潘天寿的原话了。当时潘天寿的名字叫潘天谨,因了吴昌硕将他唤作阿寿,便将潘天谨改成了潘天寿了。
只是谁来唤洪善祥为阿祥呢?如时空真如佛经所言的是一时顿现,那么,唤洪善祥为阿祥的必定是大师吴昌硕了。
风波即大道,尘土有至情。这是当年吴昌硕送给王一亭的一副对联。我想现在没人敢出来自比王一亭,也没人能像赵之谦和王一亭推吴昌硕那样至情至真地推一个艺术家了。
为什么呢?不是今人不如前人了,而是今人没有那样的气量,也没有那样的智慧了。今人很难悟出风波即大道,也无法将风波演绎成大道了。但洪善祥要想成为一代宗师,这个大道必须经由风波而成。
这句话有极深的禅意在里面,也不止是禅意,当中还有很玄妙的禅机,待日后我们验看便知。
谈洪善祥必须要谈吴昌硕,不只因为他们气息相同,艺术追求相近,还因为他们有一点正好相反。说起来十分有趣。吴昌硕面如女相,只有痣上有三根胡须,自娱为“无须吴”。而洪善祥却是个美髯公,他那一捧黑亮的胡须配他那白净的清秀面容,加上一袭白衣,宛若仙人。
每次见到洪善祥,也自然就会想起与吴昌硕有关的那些艺史佳话。风波即大道,尘土有至情,吴昌硕将此句赠与王一亭是很合适的。王一亭信佛,完全能够领悟当中的深意。而对于吴昌硕来讲也许是因为他也感到了有一种如如不动的东西存在着,就如金石气一般……也许金石气便是其至情所在吧?
洪善祥书法、绘画、篆刻三艺并精,继承和发扬了清末海派笔墨大家的金石风格,如果用欧阳公美人迟暮的风韵来形容吴昌硕、任伯年、赵之谦、虚谷海派四大家的艺术境界,那么现居北京宋庄国际艺术区的五十岁的洪善祥的书法、绘画作品,应该是成熟少妇的风韵了吧。
1911年吴昌硕从苏州移居上海吴淞,后于定居北山西路吉庆里923号。这一移,出现了吴昌硕的艺术新天地。1914年9月在王一亭的帮助下,吴昌硕的书法、篆刻展在上海六三园剪松楼举办,一代宗师就此在中国艺术史上粉墨登场。
洪善祥2016年年初从南通移居北京宋庄国际艺术区,何尝不是这样呢?他已经正试在艺坛上亮相了。只是之于他的王一亭还没有出现,将他唤作阿祥的人也还没有出现罢了。
所以每次和洪善祥接触,都不能不想起赵之谦、王一亭、吴昌硕……潘天寿……
每次和洪善祥接触,也都不能不想起任寒秋、孙德庚、康平、钱庚冬、潘宗和、尤文绚、汤济民、周俊炎、张德斌、徐善华、张步明、谢骏……这些人都是他生命中的贵人,是王一亭式的人物,是乐于唤他作阿祥而又没有那个机缘的人物。
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写道:古今之中,唯南碑与魏碑可宗。可宗为何?曰有十美:一曰魄力雄强,二曰气象浑穆,三曰笔法跳越,四曰点画峻厚,五曰意态奇逸,六曰精神飞动,七曰兴趣酣足,八曰骨法洞达,九曰结构天成,十曰血肉丰美。是十美者,唯魏碑南碑有之。
这是对吴昌硕等碑派、金石画派最全面的诠释,也是品读洪善祥书画作品的最深刻的印象。
如果吴昌硕仍然健在,那么,见到洪善祥会怎样呢?
吴昌硕一定会说:阿祥……阿祥……阿祥……
洪善祥笔法刚劲有力、豪放、旷达,如荒谷里的野马奔腾,如野海岸边的千浪壁立,如大漠里的满天雷霆,又如万千梵音齐鸣……
洪氏书画超人的大气象、大气概,如山洪冲出峡谷般,千回百转地奔入大海。
洪氏书法作品,超出了匠心独运的规定性,横涂竖抹,一一自然。不是闭月羞花的少女,也没有以色事人的纤柔美女的媚态,也不是美人迟暮的那种千般的风韵和万般的老辣,有的只是成熟少妇般的韵致和言说不尽的馥郁。
洪善祥的书法作品不是迟暮美人那般漫无节制,而是少妇的放纵而又理路严谨、恣肆却又妩媚万千,别有一种奔放、苍劲和豪迈。所以说洪氏作品的质朴、雄浑、苍茫、宽博、气势恢弘、疏散恣肆、圆浑凝重,是远非小家碧玉和迟暮美人所能企及的。
洪善祥把《汉祀三公山碑》、《张迁碑》、《乙瑛碑》、《石门颂》等汉碑、众多金石原件及拓本、石鼓文、作为主要临摹对象,一门深入后,广收博取,片刻不离。说到这里,我们有必要说一下,何为风波即大道呢?用洪善祥的经历很好说明。在书法上,先专注一家,这是进入书法的门里。有句老话说:入得门里,始见风光。专注一家,也就是佛家讲的一门深入。一门深入,长时薫修,有了成就,在佛家讲就是获得根本智了,也就是说你发现你已经是大海了。其实你本来就是大海,可是如果不经过一门深入这样的磨练,你并不知自己就是大海。有人可能会认为专注一家就好比一个水泡形成了。尽管只是一个水泡,但它已经具足了水性,它可以是杯子里的水,也可以是大海水。其实这种认知并不确切。专注一家,也是专注众家。一家也是众家。一家是整个大海,众家也是整个大海。不增不减。所以风波也是大海,大海也是风波,而且每阵风、每个波浪都是大海的无尽风光。
有一个时期,洪善祥还以《好大王碑》为宗,一临就是数月,之后又遍临众碑。临汉碑时的飞白,在临《好大王碑》时贯通了下来,那是他取了《好大王碑》方圆的笔法。这样的融合使他的书气更加地收放自如、疏简开张、跌宕奇逸。形成了他自己的笔墨气象和美学趣味。这就完全可以说明入得门里,才得见风光。专注一门,看着是先做个水泡,其实就是大海本身。真入到门里了,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你自己原本就是大海,你也就知道了风波即大道。
清人有云:凡欲学书之人,工夫分作三段,初要专一,次要广大,三要脱化,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
初取古人之大家,一人以为宗主。门庭一立,脚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务使笔笔相似,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种法嫡,纵有谏我、谤我,我不为之稍动,常有一笔一画数十日不能合辙者,此际如触墙壁,全无入路。他人到此,每每退步、灰心。我于此心愈坚,志愈猛,功愈勤,一往直前,久之则有少分相应,初段之难如此。
此后方做中段工夫,取魏晋唐宋元明数十大家,逐字临摹数十日,当其临时,诸家形模,时时引入吾胸,又须步步回头顾祖,将诸家之长默识归源,庶几不为所诱,工夫到此,悠忽五六年矣。
至末段则无他法,只是守定一家,以为宗主,又时出入各家,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写个不休,到熟极处,忽然悟门大开,层层透入,洞见古人精奥,我之笔底迸出天机,变动挥洒,回想初时宗主不缚不脱之境,方可自成一家,到此又五六年。
洪善祥正是依此路而行的,而且一丝不苟,废寝忘食。看他的长相,翩翩一公子,浮华一些才合常理,但他却老实而执著,一步一步地,尽得天机,令人感佩。
洪善祥似野鹤闲鸥般,仪态自具地从初段走入中段,总有一天他会波澜壮阔地、自然而然地脱化而出,当涂则涂,当抹则抹,纵横驰骋,涂抹自然。
品洪氏书法每天都有进步,取势自然,章法气势恢弘、雍容古雅,既得力于他疏简开张、跌宕奇逸的结字方式,也得力于他书法作品独有的雄伟宏大和粗砾斑驳。观之,令人心开意朗。
洪善祥的书法作品,每一笔都有极强的冲击力,点也好,横也好,竖也罢,如坠石、如阵云、如万岁枯藤,点画之间,以势取势,尽善尽美尽自然。
行致此,已经很壮观了。但洪善祥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他极度谦虚,总觉得自己技不如人,需不停地努力才可以。他对书画艺术的虔诚已如宗教一般,狂热、恭敬、终生奉持。在他躬身前行的身影上,我们也许可以体会出尘土有至情的境界来。也许洪善祥走着走着,就同唤他作阿祥的大师相遇了。再也许洪善祥走着走着,自己就成一代宗师了……风波即大道……(边云岭:作家,中国著名书画评论家。)